床邊的夏存，額頭包著厚實棉紗，臉色慘白昏睡著的小狼，方曜籲了口氣，緊握的拳頭松開，她應該不會有生命危險，如此，自己就沒有放心不下的。

轉身背對著屋子裏的人，他平靜無比的道：“夏存，我有事要離開這裏幾天，等中秋那天鶴湖再見吧，這段時間，不必再叫小狼回布達拉宮。”

照霆帝和夏存都是一怔，吃驚的回過身來，不解的看著他，夏存問：“你要去哪裏？”

從拉姆拉措湖覆活小狼之後，他們幾個都心照不宣默認方曜最有資格與小狼在一起，可現在，他竟然要主動離去，將小狼讓出來？

方曜淡淡道：“隨便走走，七天之後見。”

“方曜，你不能走，小狼她……”夏存幾乎要脫口而出，想了想，終究是忍住。小狼有身孕的事情，絕不能讓照霆帝知道，最起碼，在照霆帝回宮之前，不能讓他知道任何端倪，對著照霆帝疑惑的目光，夏存改口道：“她失血很多，就算能醒過來，身體也虧損得很嚴重，你應該留在她身邊好好照顧她。”

“你才是大夫，我留下來有什麽意義？”方曜一笑便走。

方震叫住他：“鶴湖大會再過七天就要召開了，你體內的毒還沒有全部逼出來，這種情形下，你要去哪裏？”

“父親不必擔心，我正是要專心運功逼毒，才必須暫時離開，七天之後鶴湖再見。”方曜說完頭也不回，縱身一掠，便飛上最高的那座殿頂，略一思量，掠出大昭寺，離開人潮湧動的八角街，徑自向岡仁波齊飛去。

既然那座神山被譽為世界的中心，宇宙萬物力量之源，是自己修行萬世的行宮，那麽就在那最不受人打擾的勝樂無量宮度過這最後七天吧，給小狼最大的自由，讓她好好與夏存共度這幾天。

鶴湖大會他已經做好誓死為她和夏存殺開一條血路的準備，也一早就決定要與鶴君同歸於盡，不管那鶴君的功力究竟到了怎樣的通玄之境，他一定要殺了他。

自己的功力能否真的與鶴君同歸於盡，他並沒有十成把握，不過，他會竭盡所能。可是，只要照霆帝一天不死心，小狼和夏存就依然會阻力重重，生死難料，白首偕老就更是夢中之夢。

所以，這七天，可能是小狼和夏存僅有的相守時間。

一路上，他不斷見到虔誠的藏民，磕長頭俯仰於天地之間，向著心目中的聖地艱難而堅定的跋涉。

朝聖對於一個信徒而言，是可以以一生的時間去認真對待的神聖之舉，那麽瑪旁雍錯呢，那是他可以以億萬年時光全副身心去守護珍愛的唯一信仰，他何必去計較生死得失？

他億萬年時光裏最大的唯一的理想便是護她安好快樂，至於最終她能在誰的身邊得到最想要的幸福，又何必太過介意？

想是這麽想，心裏卻終究是無法不疼痛悲涼。冰雪蒼茫中那些匍匐前進的信徒們，用血肉之軀，用一生虔誠，去轉山朝拜他，以為這樣就能跳脫無盡輪回裏的一切罪孽不幸，得到最想要的來世。

而他自己呢，他又該信仰什麽，來說服自己忘卻那漸行漸遠的偏差情緣？

就在他禦風而行冰雪世界中時，忽然聽得天地間傳來一聲浩嘆，在群山間回響不已：“主神，你墮入輪回時給勝樂無量宮設下的封印，已經在二十多年前被鶴君打破，他進入主殿獲取了沙姆巴拉的力量，你現在才去，已經晚了一步。”

“你是……屍林怙主？”方曜細細辨認那風雪中回蕩的聲音：“沙姆巴拉是什麽？”

“那是主神你修煉萬世的力量，封存在輪回盤中。在你步入輪回道時，為免將這天地間最強大的力量帶到塵世間釀成浩劫，你便封印了自己的力量。”那聲音遙遙的傳過來：“鶴君在二十多年前闖進了勝樂無量宮，打破封印，取用了一小部分沙姆巴拉神力。你的四位護法神萬寶君，西度母，納木那尼神和護戰神，都在那一戰中耗盡神力，陷入長眠中。山腰洞府裏潛心修行的五百羅漢，全部被廢除功力，山腰之下無數在此修行、照管宮殿和侍候上界諸佛的慧空行母，也全部殉難。”

對於作為神袛時，岡仁波齊神山上的一切方曜已經記憶模糊，他不由問：“鶴君不是還在塵世嗎？他如何會擁有神之力量闖入神宮，以凡人之身，制服那麽多神袛？”

“當時他還是真正的眾神之神轉世，他回到神山時，所有神袛都沒有想到他會取用自己親自封印千年的神力，更沒有想到他會對追隨他的神袛們下毒手，未曾提防，才著了他的道兒，全部遭難。”

“鶴君是真正的眾神之神轉世？那麽，我又是什麽？我和他，誰才是岡仁波齊大神，誰才是真正被數百萬藏民羈絆住的佛主？”方曜問出這個他一直困惑的問題。

鶴湖妖僧們一直信奉鶴君為佛主，藏地數百萬信徒們則奉自己為佛主，而岡仁波齊在塵世中的肉身只有一個，他和鶴君，必定有一個不是真正的大神轉世。

屍林怙主的聲音裏也透出不確信和猶疑：“抱歉，主神，這件事屬下也始終大惑不解。鶴君明明曾經是佛主轉世，而且他現在還活著，可是世間卻又有你，屬下只能憑曾經追隨主神你數萬年的直覺，感覺到你身上也有著岡仁波齊大神的氣息，我也不知道為何大神你會在塵世中同時出現兩個肉身。”

“你且讓開，有時間的話，不妨暗中留意小狼的安危，別讓她落入度難鬼母他們的手裏。”

“主神，勝樂無量宮現在已經是一座死宮，你貿然前去，恐有危險。”

“既然你尊我為主神，就不要忤逆我，擋我路者，唯死而已。”方曜冷然喝斥。

那屍林怙主終究是不敢違逆方曜，一聲嘆息，只見遠處前方血光一團轟然散去，一道血色身影飄然遠走，恢覆了白雪皚皚的景致。

１０各安天涯，怎忍你憂傷終老

１０各安天涯，怎忍你憂傷終老

方曜離開後，夏存也起身對照霆帝道：“陛下，小狼已經脫離生命危險，只要醒來後讓她及時服藥就沒事了，臣先告退。”

“你沒聽到方曜的話嗎？你是大夫，你有義務留在這裏照看她。”照霆帝說罷面無表情的走了出去，一擺手，示意院子裏不相幹的人，都自行散去，只留下十幾名護衛。

禪房裏靜謐下來，陽光正好，夏存搬來一張小凳子，坐在床邊，不方便多說什麽，更不方便再與她有肢體接觸，他坐得稍微遠一點，低聲給昏迷中的她背誦小時候教給她的那些詩詞。

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，她緊蹙的眉宇漸漸舒展開，然而，當聽到他背到行行重行行時，昏睡中的她忽然眼睫一濕，跟著低低的哽咽著念出了聲：“

行行重行行 與君生別離

相去萬餘裏 各在天一涯

道路阻且長 會面安可知

胡馬依北風 越鳥巢南枝

相去日已遠 衣帶日已緩

浮雲蔽白日 游子不顧反

思君令人老 歲月忽已晚

棄捐勿覆道 努力加餐飯”

夏存心底一酸，輕輕拭去她臉頰上滑落的淚珠，她下意識的擡手攥住他的手指，夏存如遭電擊，身子一顫，卻不能放任自己與她有過多接觸，立即輕輕抽回自己的手。

他無聲而堅決的拒絕，使小狼本就蒼涼慌亂的夢境變得更加愴涼，她緊緊抓住心臟處的衣襟，痛苦的囈語道：“夏存哥哥，活著你不願意再理會我，等我死後，你一定要來墳前看我一眼，陪我一會，好不好？我絕不糾纏你，也不給你添麻煩，只請你單獨陪我一會好吧？你會記得我多久呢？”

“小狼，別這樣傻……”他想說點什麽，卻無從說起。她和方曜，本就是萬世情侶，這一世，雖然陰差陽錯，她喜歡的是自己，可是，方曜為她付出的，遠不是他所能比擬。

在瓊果傑寺，他既然已經決定放手，就該將這決定貫穿始終，想辦法讓她和方曜好好的過下去，自己絕不能與她藕斷絲連，牽絆不休。

何況，還有照霆帝始終虎視眈眈，不肯死心，他更是不能心猿意馬，給她和方曜惹來禍端。他若不能決絕放手，照霆帝又豈肯死心？

看著她痛苦至極的沈陷在噩夢裏，他猶豫再三，想要握住她的手，或者抱她在懷裏，予她安慰和關懷，可是，只要一念及方曜，他伸出的手便無奈的垂落。

實在不忍心再看她淒楚痛苦的模樣，他起身走了出去，剛走到門口，忽然聽得她急促虛弱的咳嗽聲，他惶然回頭，就見她唇邊咳出些許血絲，死命揪著衣襟的手指上，也沾染了一些紅色，是她在噩夢裏無意識的抓傷了自己的心口。

再也受不了這樣的她，他驚慌失措的立即奔回床邊，一把握住她的手，將她抓在胸口的手拿開，小心翼翼攙扶她坐起來，靠在自己懷裏，輕輕摩挲捶打著她的脊背，為她順氣。

正在這時，護衛將煎好的藥送了進來，夏存接過來想要餵她，她卻牙關緊咬，怎麽也灌不進去。他急切的喚她：“小狼，小狼，你醒醒，喝點藥，別這樣讓我放心不下好嗎？”

好熟悉的聲音，是誰？小狼迷迷蒙蒙半睜開眼睛，發現自己正靠在夏存的懷裏，幾乎以為是在做夢，擡手遲疑著輕輕撫在他臉上：“是你嗎，真是你嗎夏存哥哥？”

“是我，來，喝藥。”夏存將湯匙再次湊到她唇邊。

小狼苦澀一笑，輕輕搖頭：“別逼我了好不好？沒有你的人生，對我而言，還有什麽意義？夏存哥哥，讓我早點解脫吧，這最後幾天，就讓我留在你身邊可以嗎？我什麽都不要，只想留在你房間裏，能看到你就心滿意足，你該忙什麽就忙什麽去，不用管我。”

“你不是也喜歡方曜嗎？他對你那麽好，跟著他，你也一樣會很幸福。小狼，你都已經是大人了，別再孩子氣，有些事情，該過去就讓它過去吧，聽話，喝一點。”夏存柔聲勸著她。

小狼別過頭去，怎麽也不肯喝藥。

那護衛一直站在一旁等著，見狀焦急起來，如果她始終不喝，他就無法去向皇帝覆命，那麽，他們這些護衛又要被遷怒嚴懲。

夏存看了他一眼，道：“你先出去等著吧，我會好好勸說她的，你不用擔心。”

護衛還擔負著監視夏存的口諭，好一番躊躇，遲疑良久，不敢就這麽出去，小狼煩躁道：“出去，你去告訴皇帝，如果他非要剝奪我的自由，那就等著收屍吧，我說到做到。”

護衛思量再三，擔不起這個風險，趕緊出去回稟。

夏存這才湊近她的耳畔，小聲道：“小狼，你已經有一個多月身孕，就算不為自己，也要為孩子著想，別再自殘了好嗎？”

小狼有些蒙了，好半天，才驚喜反問：“你確定嗎？”

“可以確定，昨天我看鶴神醫的神情，他應該也診斷出來了，不過，這件事不能讓照霆帝知道，所以，我和神醫都沒有說出實情，只說你是身體太虛所致。”夏存壓低聲音勸道：“既然你願意為方曜要一個孩子，就該好好保重身體，相濡以沫與他過下去，以後別再動輕生念頭，知道嗎？”

小狼嘆了口氣，不知道該怎麽說，欲言又止。

她想為方曜生一個孩子，那是因為方曜對她和夏存的孩子太好了，她覺得虧欠他太多，想要償還他，以後也好好待他的親生骨肉。

可是這種心思，她說不出口，她知道方曜想要的不是她的補償，而是她的心。而且，她懷著方曜的孩子，還怎麽與夏存待在一起？

深深嘆息一聲，她低聲道：“夏存哥哥，這件事，你千萬別告訴方曜，他嫌棄我身體差，不願意讓我再承受難產的折磨，怕我再出事，當時我騙他說我身體早就廢了，不可能再受孕，他才沒有再避諱這個。而照霆帝寧願讓淩天將來繼承他的江山，也不願意放過我，我只能對他說我身體殘損，此生再不可能有身孕，這樣他對我的念頭可能就沒那麽強烈了。在他面前，你也要替我保密，好不好？”

夏存點點頭：“我會的。小狼，我能為你做的，方曜會做得更好，付出更多，你別再這樣任性，刺傷他了好嗎？你我之間的一切，在瓊果傑寺，就已經該徹底了斷，不要再眷戀過去，最適合你的，對你最好的，始終是他，懂嗎？”

別人付出的再多，對她再好，那都動搖不了夏存在她心底的地位。她已經先入為主的陷進去了，很小的時候就認定他了，只要活著一天，她就忘不了戒不掉。

她淒然看著他深沈又柔和的眼睛，他怎麽平靜溫柔的勸她忘了他，放下他，她也想忘了過往的一切，可是，能忘得了嗎？她苦澀一笑，低垂下眼眸，問：“他呢？”

“他說要離開幾天，鶴湖大會再見。”夏存低聲勸道：“來，喝點藥，這裏邊我加了少量安胎的藥物，你不會希望孩子保不住吧？”

“他走了？！”小狼一驚，推開面前的藥碗就要下床，被夏存攔住：“怎麽了小狼？”

“他被照霆帝下了十倍於常人的迷藥，雖然他已經將絕大部分毒素逼出體外，可是滯留在心臟處的毒始終無法排出，這個時候他獨自離開，恐怕會出事。”小狼憂慮萬分又悔恨不已，自己怎麽能在這種時候，為了與夏存多一點接觸機會，就拿生死做賭註，強行留在大昭寺？方曜敏感至極，心思靈透，豈能看不出她的心思？她這麽做，不是在逼他離開她嗎？

夏存聞言臉色驟變，不過，還是穩住心神，勸她道：“你先喝藥，等下我們去找他。”

不敢再使小性子，她一口氣喝完了苦澀無比的藥汁，翻身就要下床，眼前卻是一陣暈眩，差點昏厥，夏存趕緊扶她躺下：“你這個樣子怎麽去找他，先調養一下身子，我出去找皇上商議一下，加派足夠人手去找方曜。”

“他會去哪裏呢？”小狼喃喃自問。

“他是所有藏民心中最敬仰的佛主，只要傳出他出走的消息，一定會全民參與尋找他的，再加上我們這麽多精兵和護衛，應該能夠很快找到他，你別擔心，好好靜養。”

小狼微微點頭，愧恨無比的闔上眼睛，看他匆匆起身離去，她心亂如麻，隱隱有非常強烈的不祥感覺。

一直以來，方曜就很驕傲又極其敏感，她心知肚明，始終小心翼翼掩藏起對夏存的心思，盡力全心全意的與他在一起，可是，昨天自己卻還是太沖動了，竟然完全沒有考慮到他的感受，故意求死。

這麽久以來她的努力，全部白費，他肯定是徹底心灰意冷了吧？他會去哪裏？她極力回想，卻毫無頭緒。萬一他抵禦不了淤積在心臟裏的毒素，怎麽辦？

她驀然全身一冷，強撐著想要起來，可是下了床才勉強走出幾步，便因為失血太多虛弱得沒有一絲力氣，跌倒在地上。

明黃色的男子身影快步走進來，俯身抱起她，放回床上，眉眼冷厲又無奈：“小狼，如果你死了，我要他們幾個全部陪葬。”

“除了這句話，你能不能換句新鮮的？”小狼轉身面朝裏邊，背對著他。

照霆帝暗暗握了下拳頭，最終按捺下怒氣，道：“我已經派人出去尋找方曜，夏存、江野、方晞他們也都出去找他了，你大可以放心，你現在唯一要做的是保養好自己的身體，別再添亂。”

“你什麽時候回京？”小狼忽然問。

照霆帝一怔，繼而明白她言外之意，冷笑：“鶴湖大會之後再考慮，不過，我就算回京，只要我想，這天下沒有誰可以逃出我的掌心。就算是方曜，將來也沒有與我抗衡的實力。”

小狼嘆了口氣，無力的道：“你不用再仇視他們，皇上，我向你保證，鶴湖大會之後，我會離開你們所有人，不管我還能活多久，我都將獨自一人上路。”

照霆帝一震：“你說什麽？”

“離群而索居，孤獨以終老，這不就是你最想看到的嗎？”小狼淒涼一笑：“我如你所願，若違此誓……”

“閉嘴！”照霆帝猛然一點她的啞穴，止住她就要脫口而出的毒誓：“我從來沒有想過要你憂傷以終老，不準發這種毒誓。小狼，你再給我一段時間，讓我好好想清楚我該怎麽做。”

１無奈帝王，玉公子初憶往世

１無奈帝王，玉公子初憶往世

起初，小狼、夏存等人以為方曜只是隨便出去走走，只要派出足夠人馬全力尋找，一定會找到，可是，眼看一天天過去，始終沒有他的消息，所有人徹底驚慌起來。

方曜走的時候，方震也以為他只是看不慣小狼對夏存舊情難忘，憤而出去，並沒有太在意，想著他氣消了自會回來，當時也就沒有阻攔。如今，他才明白，事情沒有這麽簡單。

這幾天，為了積蓄體力出去找人，也為了腹中的胎兒，小狼很配合夏存和鶴神醫，按時服藥，三餐不管再惡心，都會逼著自己盡量吃一點，身體大有好轉。

眼見已經到了晚上，夏存他們依舊是無功而返，她心底一沈，再也不顧任何人的勸阻，立即走出禪房，向大昭寺大門走去。

照霆帝和他的心腹侍衛統領伏群攔在前邊，他冷冷道：“小狼，你以為我沒有盡全力去找他嗎？你身體不好，不用親自去尋他。”

小狼用短劍抵在自己胸口：“你別攔著我，不然我現在就死在這裏。反正到現在，他肯定已經兇多吉少。”

“那……我陪你一起去。”

“不必，我與夏存一起就可以。”小狼看了江野一眼，又看看照霆帝，坦言相告道：“江野，皇上，我不是不願意接受你們兩個的幫忙，而是，夏存哥哥他其實也是神袛轉世，是冰山之父南迦巴瓦大神。他與岡仁波齊和瑪旁雍錯，也就是方曜和我，有夙世因緣牽絆。我想，你們既然已經找遍藏地塵世所有地方，都沒有方曜的下落，他一定是回到了岡仁波齊神山的勝樂無量宮。那是他作為眾神之神的修煉場，凡塵中人是沒有辦法上去的，就讓我和夏存哥哥去找他吧。”

她此言一出，江野和照霆帝固然很吃驚，夏存也不敢置信：“我不是凡人嗎？連拉姆拉措湖的班丹拉姆女神也認為我是凡人，小狼，你為什麽會以為我是神袛轉世？”

“剛開始我也以為你只是凡人，後來我和方曜帶著兩個小孩子去嘉措和達瓦葬身峽谷的地方游玩時，去了南迦巴瓦山。江野你也許還記得吧，有兩個白衣童子從南迦巴瓦山上飛下來，送了七顆神丹給凝暖服用，從那之後，凝暖的身體大好，差不多已經和普通小孩子一樣健康。後來我和方曜去了山頂上大神修行的雲中天堂神殿，見到很多和我有關的浮雕，我當時昏睡中，不知道，是後來聽方曜說的。聽說神殿裏全部是那位大神在漫長時光中雕刻的瑪旁雍錯女神浮雕。後來加拉白壘女戰神來神殿搗亂，要殺了我和方曜，那時我才完全明白，夏存哥哥就是南迦巴瓦大神的轉世，是女戰神暗戀已久的情郎。”

夏存極力回想，卻什麽都想不起來，他完全沒有作為神袛時的記憶。

照霆帝冷然道：“小狼，我不會讓你單獨和夏存一起去，要麽我同行，要麽你就在大昭寺等消息。”

“你怕我趁機和夏存哥哥遠走高飛嗎？”小狼冷笑：“不放心，那就給我服點什麽藥吧，三天之內不回來，就讓我……”

照霆帝打斷她的口不擇言：“早就說過了，不準發毒誓！你走吧。”

“多謝。”小狼嘆口氣，看了江野一眼，低聲道：“別擔心我，我會小心的。”

“那就好，保重。”江野輕輕一擺手：“快走吧。”

小狼正要飛到蒼鷹背上，就聽身後方晞的聲音傳來：“等等，我也要去。”

“方晞，你照看好淩天和凝暖就好，找方曜的事情我來吧。”小狼道。

方晞嗤笑：“孩子是你的，你憑什麽托付給我？我愛管不管，方曜是我哥哥，我找他天經地義，照料你孩子的事情，哼，你和夏存好意思總是交代給別人嗎？”

小狼和夏存相視無語，都有些無地自容。

這些年，他倆天各一方，既辜負了彼此，也對不起子女，從頭至尾，不管是親生的兒女，還是被方曜掉包過來的思染和靈念，他倆都沒有盡到做父母的責任，孩子也並不依戀他倆。

小狼臉色慘白，低垂下頭，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麽，羞窘愧恨至極，眼淚不覺淌了下來。

照霆帝面無表情怒視方晞一眼，溫聲對小狼道：“不想去找人了嗎？那兩個小鬼交給我，你只管放心去找方曜，我不會讓那兩個孩子受半分委屈。”

“麻煩你了。”小狼想說謝謝，想起剛剛才說過這個謝字，就改成了麻煩，可意思還不是一樣？除了這些生疏客套話，她也不知道可以對他說什麽了。

照霆帝顯然很反感這些沒意義的字眼，橫了她一眼，一言不發，轉身回去。

為了避免麻煩，在照霆帝的陰影籠罩下，江野一般不會主動接近小狼，甚至連說話也是能免則免。此刻照霆帝一轉身，他也跟著回去，免得皇帝多心，多生波折。

方晞不滿的道：“小狼，枉我哥哥那樣對你，你卻惹了一身桃花債，你究竟想跟著誰？如果不願意和我哥攜手走下去，拜托你別再去找他，從此他是死是活，與你互不相幹。”

小狼看向夏存，夏存沒有絲毫遲疑道：“她自然要和你哥哥在一起，不過，現在最關鍵的是先找到你哥。”

方晞本以為他會堅決與小狼相守，聞言大失所望，冷笑一聲：“你倒是大度，那就別再和小狼有任何牽絆，讓我有一個幹幹凈凈的嫂子。”

“方姑娘放心，我說到做到，絕不拖泥帶水。”夏存回答。

小狼心底一陣刺痛，縱身落在鷹背上，向岡仁波齊神山飛去。

方晞恨恨瞪了她背影一眼，駕馭著金雕，緊隨其後。

夏存的坐騎，是神峻異常的黑雪，一帶馬韁，黑雪稀溜溜一聲長嘶，風馳電掣向那一鷹一雕追去。

在他們身後，悄無聲息又跟上了三個人，一個是多日不見的阿斐葉，另外兩個則是一直監視著方曜和小狼的度難鬼母和德措吉。

那日度難鬼母和德措吉追蹤方曜時跟丟了，就只好將目標鎖定在大昭寺中養傷的小狼身上。

眼見再有三天就是中秋鶴湖大會之期，他們這個時候本來應該將方曜和小狼帶回鶴湖，讓佛主好好準備寄魂重生事宜，可是，他倆竟然還把方曜給跟丟了，哪敢回去覆命？

阿斐葉仗著有女戰神加拉白壘封存在她體內的神力，不殺死小狼，絕不肯罷休，她偷偷尾隨在度難鬼母他倆的後面，靜待最佳時機出手。

當飛到鬼湖拉昂錯時，感應到遠古蒼涼的宿命召喚般氣息，蒼鷹南卡和方晞的金雕，都不約而同停下來。

站在湖邊，只見一個個暗紅色的小山，顏色古怪迷離，卵石灘象一條白亮亮的銀帶，鑲在湖邊。湖裏還有一個小島，是暗紅色。在拉昂錯湖畔，人常有一股奇怪的感覺在胸中升起：偌大的湖區見不到一人一畜，空曠得象是站在了宇宙邊緣。

與對面的聖湖瑪旁雍錯僅僅隔著一條小河，拉昂錯千萬年來一直背負著鬼湖的名號，分明是一條水脈形成的湖泊，為何會兩極分化，鬼湖這邊烏雲翻卷，聖湖那邊卻是晴空萬裏？

方晞遙望著一水之隔的聖湖，冷風迎面撲來，如雷貫耳，讓人心悸。難道是因為，有正必有邪，在聖湖的邊上，就要分出個正邪黑白來，就給了它旁邊的湖水一個鬼湖的名稱？以印證正邪相生，平靜永恒的不滅宇宙規律？

闔上眼睛，她腦海裏頓時湧起關於雙湖的傳說。相傳兩湖水底之間有宇宙之門，將兩湖之水暗中相連。只是，雖然相連，聖湖水質清爽甘甜，鬼湖水質苦澀難咽。

傳說鬼湖和聖湖都在岡仁波齊大神身邊共存，沒有仇恨沒有戰爭，只有相互廝守著的億萬年蒼涼歲月。

可能嗎？瑪旁雍錯女神與岡仁波齊是公認的最完美情侶，可是拉昂錯魔女也億萬年始終如一，愛慕著大神，她怎麽可能與女神相安無事，不妒不恨？

只要一闔上眼睛，她的神識深處，就不期然浮現出那個背著金色巨弓，腰間纏著鈴索，一襲紅衣如血的拉昂錯魔女，默默落淚，日夜徘徊在寂寞的鬼湖和雪山之中的孤獨悲涼身影。

小狼此刻也是思潮翻滾，被浮光掠影的無數過往情景湮沒。

以往也曾經不止一次回想過那些久遠的往世情形，那個白衣如雪，清冷高遠的男子，始終陪伴在翠眸雪膚，安靜優雅的女神身邊，他帶著她踏遍萬水千山，不棄不離相守億萬年，可與日月星辰共滄桑。

可是，在那樣漫長的時光裏，他倆好像都忽略了，那個一直徘徊在他倆左右的魔女拉昂錯。

當小狼不經意看見目中含淚，神情愴涼的方晞，忽然就想起了那個總是孤獨憂傷的拉昂錯。難道，方晞是鬼湖魔女的轉世？

她極力回想，在那久遠的時光之河中，她似乎記得拉昂錯的隨身兵刃是金色巨弓和鈴索。而今，方晞腰間所用，正是那鈴索。而金色巨弓，卻在度難鬼母手中。

度難鬼母？她與方晞，或者說，她與方曜，莫非有什麽關系？小狼猛然一驚，總不會拉昂錯在輪回中，分身為兩個，一個是方晞，一個是度難鬼母？可是，為何她倆的年紀相差二十多歲，好像隔著一個輩分。

按理說，如果她倆是拉昂錯的分身，應該是同時墮入輪回吧？

她不由看向一邊的夏存，卻驚覺夏存神色蒼茫，眼中瞬息間閃過萬千種情緒。她忍不住問：“夏存哥哥，你是不是也回想到了什麽？”

為了徹底與她斬斷聯系，夏存本不願意說出自己腦海裏忽然間湧滿無數萬世千生無數過往，那每一份殘存的記憶裏，都是南迦巴瓦大神對瑪旁雍錯女神脈脈無語的暗戀，不動聲色又矢志不渝。

至此，他終於了悟，自己，的確就是那傳說中最淡泊最剛烈又最溫和的隱逸大神“冰山之父”南迦巴瓦。

不想洩露自己的情思，他隱忍萬世，從不接近主神和心目中的她，後來，他甚至退出諸神每百年就舉辦的盛宴，默默無聞待在自己的雲中神殿裏，就算是主神和她墮入輪回，他也絕不過多關註，更不相隨。

一直到她成為達瓦那一世，被僧俗兩界所有權貴們殘忍的投入大峽谷，他才終於忍無可忍，也入了輪回，想要在她下一場輪回中，給予她溫暖，再不重蹈悲涼宿命。

面對小狼憂傷又剔透的翠眸，還有眼中隱隱的淚光，夏存微微遲疑了一下，終究不忍心否認，不願意說謊，嘆氣道：“我想起了一些過往的片段，畫面很模糊，但的確如你所說，我是南迦巴瓦的轉世，擁有他的記憶。”

２雙花已逝，神殿深處生翼蛇

２雙花已逝，神殿深處生翼蛇

“你的記憶中有我嗎？”小狼緊張的問。

夏存點點頭，道：“有，不過，那也只是我無可奈何的暗戀，你心裏從來只有他，沒有多看其他神袛一眼，你與他，才是最繾綣情深的神仙眷侶。小狼，是我貪戀了，那一世，不該因為看到達瓦的慘死，就動念墮入輪回，我……妨礙了你和他，才會讓你現在這麽為難仿徨。”

小狼頓時黯然，蹲下來捧著疼痛的額頭，她自然也知道，自己與方曜那麽多世的感情，純澈無暇，彼此絕無絲毫雜念。可是為什麽這一世，她會移情別戀？

是天命，還是人為？若有天意，那她與方曜應該一如既往情深不渝，若是人為，誰有這個能力，打破宿命的牽絆，將她和方曜的情緣生生掐斷？

夏存俯身扶她起來：“小狼，別難過，時間不多了，我們必須趕快找到方曜。”

小狼剛剛站穩，方晞從過往的幻象中回過神，上前一把推開他倆：“夏存，你別忘了自己的承諾，你與小狼，絕不拖泥帶水。”

小狼被她推得踉蹌數步，卻無法說什麽，默然轉身飛上南卡的背，繼續向前飛去。

夏存和方晞也沈默無語，一起追上去。

他們過去之後，度難鬼母和德措吉也來到了拉昂錯湖。一靠近這傳說中邪惡詭異的鬼湖，度難鬼母就好像被施展了定魂咒，呆呆佇立湖畔，久久失神。

她竭力想保持意識清醒，無奈腦海裏翻江倒海，全部是淩亂不堪的繽紛畫面，有無數的決鬥場面，最多的則是一個白衣如雪、清冷難近的男子，和一個背著金色巨弓，一襲血紅長裙的少女。

那男子，與他們的佛主鶴君，或者說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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